出现又离开 - 60.新家
她报了个纯玩的小团。春节后入职北京D所,重归陈敏麾下,她有一段长假能玩。安州冰天雪地固然新奇,季绍明无趣,说她有哮喘,冷空气刺激呼吸道,勒令她只能待在室内。向晗偷偷联系导游订行程,此行主要目的是学潜水,冬天在热带的岛屿游泳,别提多自在了。
季绍明在安州有火发不出,愁云惨淡,问就是向晗又跑了。季希问跑哪里了,他说出国旅游不经过他允许。
季希汗颜,从小季绍明教导她,男女相处,女孩要独立强大,男人不能掌控你,自然就害怕。季绍明说道理他都懂,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对向晗好的,可他做不到,向晗独立强大了,就该他不开心了。
胡老板馊主意大王,劝他揣个孩子就能绑住向晗。季绍明直摇头,他离过一次婚他还不知道,女人若真狠下心,孩子照样不管用。看来这匹野马他从没驯服过。
Malapascua岛民风淳朴,尚未被商业化开发,设施简易,店铺多为原住民经营,岛上的娱乐项目也乏善可陈,是一方单纯的潜水圣地。自上岛以来,向晗逐日潜水,深夜也不懈怠,随教练潜入海底,观赏长尾鲨出没,誓要考下潜水证。
椰风海韵,摩托艇在海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向晗在潜店换下装备,穿回系带比基尼,长腿交叉一搭躺在吊床上小憩。白昼的潜水到此为止,补眠后凌晨继续夜潜。季绍明查岗的视频电话打来,她接通先不吭声,持手机环一圈让他看看周边大环境。
“看吧看吧。”
一开始知道她去菲律宾,他一顿叱咄,骂她无组织无纪律啊,质问她谁批准,谁同意了。反正碍不到她玩,她嘻嘻哈哈照单全收,而且反省致歉。她最会阳奉阴违,季绍明火冒三丈,无计可施。
窄屏内向晗举高手机自拍,玉体横陈,硕大的乳向两边摊,他目光幽深,向晗感知到,夹胳膊往回挤乳房,嘟囔着:“都外扩了。”
“是你胸太大。”
粉嫩的唇,已晒黑的皮肤,屏幕装不下她的长身,透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他。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,季绍明是想训她,最初的几个视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,一天多次的随机视频,向晗岔开生硬的诘责,变为分享日常,娓娓介绍岛上风光,名义上是查岗,可视频后半程总是以诉情告终。
见他嘴还鼓着,好像在埋怨她干的好事。向晗一脚落在沙地上,捡起战利品,举一只大海星冲镜头,说:“我刚刚捞的,带回来送你。”
“海关不让带。”
“哦。”
“呵,懒得走心了是吧?”
看他那酸溜溜讥讽的样子,向晗憋笑,严肃的面孔在为芝麻大的小事计较,她觉着挺逗,看久了,季绍明自觉小家子气,冷哼一声,撇过头。
画面突然晃动,她的口鼻在屏幕上放大,摄像头压上嘴唇,听她模糊地小声说:“亲亲。”
他斜眼看着,嘴也跟着噘了一下,消点气。向晗躺下,转换摄像头,横置手机,他像躺在她的锁骨上看晶蓝的大海,白色的篷船零散驻扎,鸥鸟翻飞,近处又是碧空绿树,游人还需躲在树荫下,和他窗外的大雪纷飞像两个季节。
心旷神怡间,听见画面外向晗说句Hi,然后是男声的一句“Sweetheart”。
Sweetheart,甜心!他都没有这么叫过她!
水吧老板端上她点的鸡尾酒,招手对从市场回来的妻子打了声招呼,她欲说Thanks。手机里季绍明莫名其妙生气:“是谁,你转过来!”
她依言,左照照,右照照。“谁也没有。”
海风徐徐,她勾过吹得粘在嘴角的发丝,作好言相劝状说:“你放心,我不会和陌生男人搭讪,不会留他们联系方式,也不会喝酒调情,贴身跳舞,更不会约他们晚上来我房间。”
“你敢,我还没死呢。”
她那孟浪的性子,就怕她玩艳遇,还真应验了,当即要求她从现在开始视频一分钟不许断。向晗哈哈大笑,吊床随她摇晃。
“真、没、有。你不上班了?”
“等你回来我再算账。”
王晁敲门后推门而入,打季绍明手机始终不接,市政府调研的领导在路上了,他还没就位大门口迎接。
“季厂,黄厂让我来喊您……”他目光落在季绍明手机屏幕上。
季绍明以公事为重,锁屏手机切断视频,和王晁出办公室下楼。电梯里,王晁眼前仍是巧笑倩兮的比基尼美女,以为他看成人直播,悄悄侧视他。
“我老婆。”
“懂。”王晁掏出手机,指着壁纸上的初音未来说:“我老婆。”
季绍明气笑了:“晚上能搂着睡觉的那种老婆!”
当天下午季绍明心不在焉,频频走出接待队伍发微信,和向晗谈判要她早点回来,向晗原定旅行团结束后独自前往马尼拉,被他搅和得躲过春节就回安州,条件是她在北京工作的事他不能掺和。
谈妥的两天他仍旧哀声叹气,蔡雨卓和王晁不解,都说以后他女朋友在北京工作,离安州近了是好事。季绍明幽幽道,无诏不得入京。二人愣住片刻,抿嘴失笑。
这就是不掺和的一部分。向晗再也不许他像过去那样突袭上海,插手工作,围追堵截她跟她回家,她需要他了,他才能出现。
在安州他们租房,季绍明看了几套新区的大平层等向晗回来拍板,她却觉得老城区的房子好,毕竟以后她半个月来安州一次,只是周末小住,位置方便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能更多一些。季绍明如今身居要位,工作繁忙,她可不会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傻等他,她打算花更多时间和大自然在一起,比起人,自然更能疗愈心灵,今年她还计划去雨崩徒步,深度游大西南,有机会再去土耳其转转……
最后选定一套中学的老教师公寓,将近七十平的一居室。软装重换一遍,两人跑装潢忙得不亦乐乎,韩文博笑他狡兔三窟,季绍明不要脸,在商场买四件套,看见大红龙凤呈祥的喜被走不动道,向晗拧他耳朵骂他找死啊。
他厚脸皮,不知道弄什么名堂,搬进新家那天楼上楼下跑,扛了多条被褥进门,向晗白眼他,他说这才哪儿到哪儿,要是真的,这些褥子被面都得是手工刺绣,安州的规矩。
开火仪式,他们携手放一块发糕进蒸锅,寄意蒸蒸日上,发达高升。厨房的小窗外住家户都亮着灯,在为晚饭忙碌,他们住在六楼顶楼,尽览对面单元楼的温馨。季绍明搂上她的腰,她靠在季绍明怀里,注视窗外,问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里吗?”
他低头看她,向晗说:“这儿的房子很像我在恩城的家,我想和你在这儿重建幸福。”
框住他们相拥的一格小窗,大小正好能容纳二人侧站,拉远到整片老小区看是一个小方块,再拉远到安州大地的楼楼幢幢,窗子缩小到微不可察,他们终于成为无数小家之一,融入万家灯火。
季绍明早出晚归加班,升职后每周又必抽出两个晚上,监督希希学习或者陪她娱乐,向晗去北京的日期接近,他们挤时间玩。摸黑起床,路上赏着日出和冰花,开车到城郊赶大集,一起采买东西,在集上吃完早餐后,季绍明赶在打卡前回厂里上班。晚上去商场门口看打铁花,还有固定的健身时间变成了向晗在恒温泳池里教他游泳。
时间从指缝中溜走,他只想按下暂停键,沉醉二人世界。偏偏方梓玥听说向晗和他同居,原本直飞北京和陈敏、向晗会师,现在改道先来安州,横插一脚。
梓玥从进门就对房子不满意,他领略过陈敏的嘴力,来一个方梓玥,唾沫星子能淹死他,所幸小窝让给她和向晗住,他回一机厂家属院睡觉。第二天他提了一兜好吃的看她们,楼上梓玥和向晗正在做蛋挞——恭贺乔迁新居,梓玥送她一堆小家电,她们闷在家里捣鼓。
梓玥对着挞皮倒蛋液,抬眼看洗手的向晗说:“房子的事可不能随便翻篇,他要有诚意就买一套。安州的房子不值钱,他不是想买一套这儿的糊弄人吧?怎么着也得买大城市的,再公证赠予送你。”
向晗擦擦手说她哪里想的这么远。她和季绍明一向在经济上泾渭分明,她保持随时准备抽身离去的姿态,房子,羁绊又现实的问题,她不想弄得两个人之间交缠不清,不清爽利落。未来三年五载的事谁说的准呢,季绍明真的是她的最后一站吗?
脑子想着,嘴上即将说出,得亏听见掏钥匙转锁的声响,他听见她的心里话了又要发疯。
季绍明笑脸进门,梓玥瞪他一眼,摆臭脸回卧室,先前大费口舌分析季绍明不是良配,向晗终究和他复合,她对季绍明不可能有好脸色。他把零食一袋袋放茶几上,问向晗按时吃药没,晚饭他做还是她们出去吃,他说希希晚上去同学家做客,放他来这边。
“你告诉希希我在安州了?你这人怎么什么都对孩子说。”
他茫然,不能说吗。顾忌梓玥在一门之隔,他低声说:“知道你不想见她,我知会一声还不行吗。要不这大周末我不在自己家,也不在父母家,我对希希说我去哪儿啊?”
向晗摆摆手,打住争辩,懒得管他和他女儿如何交待,回卧室和梓玥待着,请他退场。他咽下气,收拾笔记本电脑带走。
房内,梓玥看她的首饰盒仍是老几样,没有添丁进口,问向晗:“除了破杯子,季绍明没送你新礼物?”
“送了,送了一件。”她拉开梳妆台抽屉,拿出蓝丝绒戒指盒。
“才一件!铁公鸡。”
下一秒梓玥自动封口,鸽血红完美的切割面折射阳光流光溢彩,她有点理解动漫里打开宝盒后光芒万丈的场景了。她捏走戒指,在阳光下转动把玩说:“这有三克拉吧……”
向晗斜睨刺眼的戒指,不耐道:“谁知道。”
“肯定有,像是缅甸产的高货。”
无烧红宝石的质地纯净透澈,梓玥欣赏着,想到了什么,猛然回头问她:“他拿这个对你求婚了?!”
季绍明说是纪念礼物。搬进这房子第一晚,他牵她手坐在大床上,亲她一口问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。向晗一头雾水,季绍明满脸欣喜地盯着她痴笑,不用猜都知道他把那天幻想成喜结良缘,说出来她又会抽他,他便不说,只在心里美,献宝似的掏出戒指,说只用来纪念这一天,她就当戴着玩。
梓玥笑倒说:“过把瘾呐。”手上的红宝石成色实在是好,她再看看,点头说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向晗回想那天脸发烫,老不羞的,预谋洞房花烛那一套,吃晚饭哄她喝白酒,突然靠近和她手腕交叉,喝了个交杯,一脸得逞。
季绍明手提电脑包出门,一只脚已迈出,梓玥故意推开卧室门,举戒指声如洪钟说:“以后啊——送礼都按这个规格来——”
钱包惨叫,他速速下楼,完全是被梓玥吓跑的。
烤箱“叮——”一声,屋内飘满香甜的蛋挞香,梓玥戴手套取出一盘黄澄澄的蛋挞,向晗沏了两杯热红茶,她们盘腿坐沙发上吃。
梓玥吹吹蛋挞,扫眼一圈房子,触目即是老式的实木包边,丑是丑了点,但是家具都是全新的,有质感不是平价品,没吝惜成本。又随手拿来茶几上向晗的药盒,小标签写着药名和服用时间,笔迹应该是季绍明的,她笑一下说:“季绍明对你算上心。”
“也就态度好吧。”
向晗抽张纸接酥渣,放心发表真心话,没注意防盗门后的均匀踏阶声。
车钥匙忘在茶几上,他去而复返,方才落荒而逃,居然门都没合上。透过门缝,他一字不漏地听见向晗的话:“我觉得现在他心里排名第一的,不是人,是兴安,希希第二重要,我?我能排上第三吗。中间还有他父母,他说他和他师傅情同父子,他师娘对他也很重要,爱屋及乌,他前妻在他心里还是有份量的……”
越说越不像话!她还能被刘意可比下去?
他伸手推一把门,合页吱呀叫,向晗回头看见他铁青的一张脸,咬着牙,腮帮子的肌肉上下滚动,气极了无话可说,冲进门走到靠墙,又折返回来,不想当着方梓玥伤她面子,他站在卧室门口,头冲里一撇说:“我找条领带,你过来帮我翻翻。”
这时候原地不动倒像她怕他,她咀嚼蛋挞咽下,团纸巾丢垃圾桶,不慌不忙走过去。门合上,梓玥便听见沉声质问,身体不由自主坐直。
“你是白眼狼吗!”
“说点实话而已……”
季绍明摁着她的肩,激奋道:“我不是最爱你?我成天心肝宝贝是瞎叫的?你脑子里想什么。”
她低眼,她是理亏,可时间分配确是证据啊,他对个人感情的投入远次于兴安。“我错了,行了吧。”
“你错哪儿了?”
向晗想都不想回答:“我哪儿都错了。”
他看她敷衍的神情更火大,和稀泥,随便改口。手机铃响,黄立群说厂里有事喊他回去,他回句“嗯”便挂断。向晗求之不得他走,哈巴狗似的推他开房门。他手已按下门把手,闪回她不关己事般分析他内心,冷眼相看,孰轻孰重好像她都能接受,心寒得像冰窖。
如此不在乎,只有一个结论。
顿一秒,转身,双眼明亮地问她:“你爱不爱我?”
她立马咧一个露八颗牙的标准甜笑,欣欣然抬脸说:“爱你啊。”
“你根本没有心。”
神经。说爱他还不好啊,一天问八百遍她爱不爱他。她够照顾他情绪了,本来就没说错什么,他再有气是他活该。
季绍明大敞家门走了,她望望空楼道,转头和梓玥对视,无奈关上门。
她爱季绍明吗,她也不清楚。他在床上逼她说完脏话说情话,她张口就来,说多了季绍明也知道那不是发自真心。她旅游探索世界时能把他抛到九霄云外,看到美景、吃到美食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却是他。这是爱吗,她问心理咨询师。咨询师说不要界定它。感受它,如果足够爱,她自会有答案。
梓玥在北京逛吃期间,她和季绍明仍在闹矛盾,他查岗不误,开视频互不说话。期间闹了一次大笑话,送梓玥回广东上班前陈敏扯头吃饭,一大圆桌的人都是她的团队,季绍明好死不死打来视频。他不是要查有谁在吗,向晗放手机在转盘上,每个人都拿起一次对他打招呼,尴尬到他永生难忘。
团队里不少二十左右的新人,喊向晗“小向姐”,见他自然喊“姐夫好”,他被叫得心花怒放。向晗唬他掏腰包请这顿饭,他连连称好,说他总算在她同事面前见光。
他们起哄即时交付,服务员拉来长账单,向晗拍总金额给他看说: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查岗。”
“我愿意。”
他正色道:“这周末你回来。你该我的。”
她嘟嘴说:“关爱空巢老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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