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完结】谬尼摩西尼 - 第四章 下水道鱷鱼
琼有许多次极度逼近死亡的时刻,在自己的生命中再添上一笔和刚认识的同事一起坐进厢型车,自己唯一的防身武器只有能拿来砸人的相机,然后车子往陌生的地方开去,琼都无可避免地觉得自己会被载到苏联,然后不得好死。
自己几个小时前本来是普通的大学生採访员,现在却成了职员之一——当然她没有把这些担忧说出来。
厢型车内,她与莱尼和另外两名不认识的职员面对面坐着,他们一路上一语不发,就连司机也不肯放点欢快的音乐,只有沉闷的新闻报导:
「各位市民午安,大家好,目前第三大道因为道路施工而封闭,请大家绕道而行……」
「我之前没看过你。」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职员出声招呼:「你是新来的?」
「对,你好。」琼点点头,接着下意识地举起自己身上的装备:「我是纪录员。」
琼不知为何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适应,她不断地想到自己根本还没看录影带。神田说不会有生命危险——如果不会有的话,为什么自己眼前的人看起来都穿着防护服?
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」另一位职员说,对方有些矮胖,手上还提着一个皮箱,人看上去就像冰淇淋车的老闆一样和蔼。
「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上月球,把上面的实验体带回来。」琼不确定地开口:「是一个??有着远大目标的地方?」
司机转弯时回转角度之大让琼几乎整个人靠在了莱尼身上,她嘟噥一声抱歉,但对方像是若有所思一般直视前方。琼可以感觉到莱尼不是刻意忽略,只是单纯没听进去。
「哈哈,我们没有什么远大目标,」眼镜职员说:「这里基本上就像一个后勤部门。」
「后勤部门?」琼回过神。
「没错,」矮胖职员接口:「政府出资,我们做想要的研究,他们想要拿到我们的成果,我们也要帮政府完成一些事情。」
「完成是指,完成什么事,呃……鱷鱼?」琼觉得自己有点破音。
而接着,换成莱尼开口,对方好像不管车开的有多么癲狂,都可以泰然自若地在椅子上维持端庄的姿势,莱尼紧皱眉头,说:
「你刚刚说还没看录影带,那我从头讲给你听——
根据官方说法,太空竞赛刚开始时,无论我们或苏联,都无法一开始就让人类上去太空,所以测试物种从狗、猫、猴子到因为意外死亡,而没有被史料记载的太空人一路牺牲。在阿波罗计画开始展开时,由于阿波罗1号的起火事故,导致三名宇航员罹难,因此在民眾的质疑声中,接下来4号与5号并没有搭载人上去月球。」
在阿姆斯壮前的登月歷程琼基本上没有印象,这方面的事或许哥哥比自己还要懂。
琼拿起笔记本,她几乎是狂乱地记录下莱尼快速的语句,也是在同时,厢型车停了下来,他们几人下到街道,闹区中人群来来往往,这个团队毫不犹豫地便往前走。
「『要是计画就此终止那就太糟糕了』,虽然太空总署的人这么想,但他们有备用计画,那就是利用搭载人工智慧的有机物体『谬尼摩西尼』上去月球,这个实验体虽然没有人类的外表,但却能够自行动作,因此若是要兼具探索月球的功能,这个选择的确比人类好。」
琼有些踉蹌地跟上前,她感觉脑袋要爆炸了:「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?」
莱尼皱起眉头,他在街道上转弯:
「我并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方法打造那个东西,但最终该项目被命名为『谬尼摩西尼』。只知道后来人类登月仍成功进行,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,阿波罗计画的科学家透过阿波罗11号,让那些太空人将谬尼摩西尼置于月球,此后都无人问津,直到现在。」
他们来到了一处商务大楼内,琼在进入到金碧辉煌的大厅时,意识到莱尼讲话的方式非常奇怪,好像他事前先将所有的相关资料都吞进肚里,然后要讲述时再完整吐出。
她顿了顿,和另外三人一起,经过大厅以及光鲜亮丽的植物与摆设,一起进入到电梯内。
电梯门关闭,所有的声音被隔绝,琼感觉脑袋在嗡鸣,她一下子听了许多违背常识的事情,仔细想想却也不觉得太意外。
「所以你们的目的,就是要回收那个东西吗?」琼说,一边举起相机。
「对。」
电梯门开啟,他们看见有些潮湿的地下室狭长廊道,日光灯并没有固定在天花板上,而是被垂吊下来,导致几人的影子因为光源移动而飘忽不定。
前方有几名穿着制服的人,似乎正等着他们。
「那你说的鱷鱼……鱷鱼到底是……」琼小小声地问。
「说到这个,鱷鱼的话,基本上就是延续登月计画的生物实验,举个例来说——」旁边的眼镜职员开口,他们正在长廊行走,琼看着其他人的行动,跟着一起拿起了通行证给别人检查。
「当时的实验动物如果全部处决掉,对那些想方设法物尽其用的科学家实在太浪费了,于是他们想做点军事实验,例如让鱷鱼的背上背个火箭筒就可以拿来去前线打仗之类的……」
「但有时候会出差错,像是大脑动过手术,因此完全不会对火力感到惧怕的鱷鱼跑进下水道了,这就是都市传说的由来。」矮胖职员帮腔补完:「他们的实验室定点在大都市,是因为在这里人手更多,就好像我们可以过来帮忙。」
琼还没来得及说任何一句话,前方的两名职员就合力替他们打开了一道钢铁防护门,而她与同事便一起走进去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游泳池,以及粗大到似乎可以让一个人在内部站立的管线,管线正沿着泳池边的墙壁贴合,一路延伸至更里头的房间。有好几名工作人员以及穿着装甲的士兵正在泳池底部,那里应该是通往市区下水道的大门。
清洁剂的味道窜进鼻腔,琼忍不住皱起鼻头。
「那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?」她询问莱尼。
「下水道在那里。」莱尼指着泳池底部连接的管道:「等等会有人组队进去里面抓鱷鱼。」
「但你们……我们,是『脑科学研究所』欸?」琼忍不住开口。
而莱尼却又露出温和的表情,然后说:「你等等就知道了。」
——「来自各机关的成员,你们好,我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西格中校,副指挥官是来自歷悉脑科学研究所的肯恩上士,这次我们会聚集在这里,都是因为生物实室的实验体顺着废弃物通道,也就是本市『极其复杂』的下水道逃走,我们组成了一支精锐部队,准备前去追捕,那么报告完毕,请所有人员准备就绪。」
琼拿着相机站在狭小的作战会议室内,这里位于距离泳池边有段距离,还高了一层楼,因此能从玻璃窗能看到外面廊道以及游泳池的情况。她在刚刚被几个人搭话,似乎所有人都对她这样的年轻人会站在这感到诧异,而那时莱尼站在自己身后,然后指示说:「麻烦你像战地记者一样,记录下所有值得纪录的东西。」
「嗯、嗯,好。」琼大力点头,试图表现出自己很可靠:「等等,『战地』?」
莱尼早就先行离开了。
琼突然想要用相机砸对方。不过她还是被这整个地方吸引注意力。和脑科学研究所不一样,这里看上去更像邪恶的实验室。
她从窗子往下看,从未见过的武器沿着走廊被运来,轮子与光滑的地面摩擦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琼吞了口口水,那些工作人员抬头看见她,也友善地打了招呼。
最后,她和其他人一起待在这间会议室里,琼感到极度的不适,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着军人和看起来超级凶的职员,而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完全不适合这种地方。
会议室内,他们只能够从监视器画面模糊地瞥见一群武装军人的身影,就在琼疑惑莱尼到底能做什么时,她便听见指挥官,中校先行开口:
「我还是比较怀念你光头的时候。」
「我一点也不怀念。」莱尼回应。
这是什么奇怪的对话?琼心想。
「所以回归正题,你有没有考虑要再跟我去喝杯咖啡,莱尼。我们谈谈你们机构的事情?」中校又问,一边打开对讲机,测试频道。
「谢谢你的提议,但现在这样非常好——」
琼看着莱尼深吸一口气,接着他便闭上眼睛,像是在回忆什么。而那位满头灰发的中校则在几秒后开口:
「行动开始。」
琼屏住呼吸,她连眨眼都不敢眨眼,在提笔纪录时,她好像才终于明白,眼前这个男人是为了什么要来到这里。
对讲机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,琼勉强辨认出那是有人在说明他们现在到达的具体位址,以及没有看见目标物的回报。她抬起头,看着莱尼抓起对讲机,然后开口:
「左手边有通往地面的梯子,梯子处再往前几步路会发现工作人员休息室。再继续往前走,十字路口的前方是下水道出口,右边是任务a区,a区在先前讨论时有分为几条区块,我现在要说明每条路需要注意的地方,实验室情报小组有推论出鱷鱼有可能躲在哪里??对,是的,之前我们有计算出一条公式,大约需要花费一百五十八点六发普通子弹??鱷鱼的身体结构你们需要注意不要打到背部坚硬的皮肤,要瞄准??然后将它引回来??对,你要详细跟我说明情况,我才能判断——」
他的面前,连张地图和任务报告都没有。而此起彼落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,莱尼却能一一回答。
这个人是电脑吗?
一旁的中校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表情,于是悄悄凑过来,用气音说:「你是第一次进行任务?」
「何止第一次,我才刚上班不到几小时。」琼小声回应。
这个回答似乎让对方相当满意,对方拍拍自己的肩膀,然后说:「好好干。」
她看着中校与莱尼,从中判断出两人的工作模式,中校负责与部队利用对讲机沟通,一旁的莱尼则负责分析、判断以及给出解决办法。但从对方的话中可以察觉到,莱尼的眼前就像出现了一张下水道的平面图,而他能够以极快到令人惧怕的速度评估整体状况。
但这怎么可能,一个人记忆再怎么强大,也不应该能拿来直接当作电脑使用,她吞了口口水,可是手中的笔没有停过,琼心跳加速,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。
「肯、肯恩先生?」
她在看见莱尼的鼻血滴到桌面时,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对方迟了好一会,才将视线转向她:「什么?」
周围的几名职员连忙递上手帕,莱尼视线迷茫地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对讲机上。琼停笔,然后忍不住和其他人站的更近一些。
当自己试图深呼吸平復心情时,整个控制室突然一阵猛烈地天摇地动,琼觉得那瞬间简直要把她的心脏给摇出来。
「那个请问??现在是什么——」在琼看见周围的人基本上和自己一样惊恐时,她便决定不再过问,而是抓紧相机,想着该往哪个方向逃离。
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底该往哪逃,她应该是不需要妄想同事会保护自己,她要自立自强,然后薪水??
当再一次的摇晃,以及连接着泳池处的监视器断线,水泥墙壁被撞破,几名武装成员一边发射子弹,一边大吼大叫的同时,伴随着又一次更加剧烈的晃动,她从灰尘形成的雾中,在玻璃窗外瞥见一个低矮且巨大的身影,在心脏因恐惧而猛烈跳动的瞬间——
她看见了鱷鱼,有着黄色眼珠与坚硬的皮质,实实在在,而不是百科全书上的图片。
那股令人僵直的压力让琼动弹不得,她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,她看见父亲拿着酒瓶走过来,一步,两步,摇摇晃晃,她和父亲对到眼,试着用目光询问发生什么事,然后反射着阳光的玻璃落下,而哥哥他——
琼回过神,她看见大量的血跡被喷洒在会议室玻璃窗上,那头鱷鱼从地面跳起,接着猛烈抓住墙上的凹凸处,然后撞击玻璃,黑压压的影子将所有人笼罩,琼屏住呼吸,她原先以为自己的脑袋会因为震惊过度而无法思考,但那个瞬间,唯一浮现的念头是,要是这是一篇专题报告,她会以这样的句子作为开场白:
「或许被车碾死,比起被鱷鱼吃掉会是更好的死法。」
而后的下一秒,玻璃开始出现裂痕的同时,琼也看见子弹射出的轨跡在游泳池的整个巨大空间内乱窜,就好像调皮的小孩将一颗皮球用尽全力丢出,那隻鱷鱼就像皮球在每个角落跳跃与攀爬,窗户碎裂,鲜血喷溅,有个人影被从中央的泳池空间,甩到了遥远的角落。
玻璃碎掉了。
在一块水泥碎片即将迎面撞上时,琼感觉自己被紧紧抓牢,接着腾空而起,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,然后她拍下照片。
喀嚓。
有个拿着反坦克榴弹的士兵蹲踞在泳池边,当那颗榴弹被发射进鱷鱼张大的嘴里时,她闭上眼睛。
然后爆炸声响起,她看见黏着鱷鱼皮,血肉模糊的肉块四散在各处,几个拉开面罩的人正在原地喘着气,或者前往查看惨叫中的伤者。
琼转过头,她发现自己被莱尼抱起,有隻手还护住了自己的头。对方皱着眉头,像是很难以接受眼前的惨状。
「肯恩先生。」琼开口,一边试着用单手举起相机:「我没事了,谢谢你。你还好吗?」
又过了好一会,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与喊话中,莱尼才眨眨眼,将她放下,接着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:「你有没有受伤?」
「别担心,我好得很。」琼眨了眨眼,她没有被完全的惊吓到,倒是因为闻到某种腐败的气味而想吐。
莱尼几乎满脸是血,感觉对方好像在将自己抱起的同时,脸上也被碎块给打伤,还有方才的鼻血更触目惊心。琼赶忙试着从身上找出有什么能帮助对方的东西,好不容易找出手帕,她立刻将对方脸上的脏污给擦去,又问了一次:
「你还好吗?」
对方只是轻声说了谢谢,但没有回答问题。
在接下来的时间,指挥官中校高兴的宣布,他们此次搜捕行动虽然有重伤者,但因为装备精良加上即时送往医院,而不会有大碍。当然在琼看见那个被放在担架上惨叫着离开的人,似乎看来真的没有大碍。
但这个生物实验室的成员似乎很不高兴,因为重要的实验体全毁了,琼好奇地询问其中一人,这条鱷鱼到底有什么特别,那名科学家说,只要生物还活着,就能够再进行改良,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,直接把鱷鱼空投到战场上就行。
「而且我们还为牠的皮肤改良欸??」科学家站在一眾伤兵前如此说道,而且看起来非常难过。
琼认真地点点头,就像以前在进行採访一样说了声:「辛苦你了。」
而就在她替现场拍照时,突然发现自己的同事正提着皮箱进入到另一个房间内,过不了几分鐘,同事走出来,手上还提着一笼白老鼠,对方说:「我先回车上,等等我们就要走了。」
琼目送同事离开,而就在这时,中校来到自己旁边开口搭话:「啊,对了??你是新纪录员,你应该知道,你们机构一直会提供一些来自其他实验室的机密文件,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。而这些生物研究室就能够给予你们实验材料??不过,到时候月底例行报告时,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,到时再好好聊聊吧。」
她愣了愣,接着大力点头。指挥官又向自己微笑,接着回到另一侧。
或许自己真的该多看一些录影带才行。
那天结束后,箱型车司机先是开到了脑科学研究所,莱尼在先进去放东西后,接着换了辆车送自己回家。
琼感觉手像要断裂了,她除了写申论题以外就再也没经歷这样的痛楚。她完整记录下莱尼所说的机构注意事项,以及那些关于鱷鱼的第一手资料,她回到家时似乎需要把相机底片洗出来,接着隔天如果没课然后上班时,就可以完成这份报告。
或许交完报告后就辞职好了。
当莱尼把车停在公寓前时,天色已经昏暗。
他们在街边下车,琼觉得自己灰头土脸,满身狼狈,而莱尼也差不多。
「这个,」然后,莱尼递给自己一个信封:「是爱葛妮丝要给你的报酬,说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就让你经歷这些事。」
当意识到信封的厚度时,她立刻改口:「我会努力上班的。」
莱尼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,说:「很高兴有个人跟我一样,也能记住神田。」
琼顿了顿,她说:「说到那个人??你们机构在干什么我好像可以理解了,但神田??是我唯一不太明白的事情。」
「神田是我的挚友。」
莱尼边说边点了点头:「随着年龄增长,他会被所有人遗忘,那是他们家族的诅咒。我和爱葛妮丝是为了他才让这里被建立起来,现在帮其他人收拾烂摊子这些事情,也都是能够上月球。」
「上月球。」琼重复一次。
「只要能够上去,就可以解决一切了??」莱尼说,一边抬起头,现在恰好是满月的时节:
「神田说过有一句俗谚,叫做『举头三尺有神明』,意思是不管人做了什么,神明一定都看得到。你知道??谬尼摩西尼就在月亮上,如果向它祈求愿望的话,肯定能实现的。」
琼跟着对方一起抬头望去,她似乎直到现在,才因为迟来的恐惧而感到双腿发软,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,是对方那虔诚到似乎容不下任何异议的语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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