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若没有蝉鸣 - 021野苹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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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邵遥回到家,奶奶已经睡下了,给她留了灯,还有厨房里的一盅炖汤。
    她喝了汤,洗了澡,衣服丢进洗衣机里,按了洗烘程序,再从冰箱顺了罐可乐。
    上楼回房,邵遥急急忙忙踢了拖鞋,倒到床上打开手机。
    喝汤的时候她用手机搜索过科尼集团。
    其实平日也经常听到这名号,在仿生人之前,科尼在科技产品领域总走在前沿,历年推出的多款王牌产品至今仍在被其他品牌不停模仿制造。
    但今晚邵遥主要搜索的是其仿生人领域的设计总监:苏珊娜。
    资料显示,苏珊娜今年五十岁,去科尼任职之前,曾在澳洲一家人工智能公司同样担任研发设计总监一职。
    看到“澳洲”,邵遥眼皮一跳。
    顺藤摸瓜过去,果然,这家人工智能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,是黎耀。
    于是线索便连起来了。
    黎母之前在黎父的公司里工作,二人离婚后黎母去了美国,进了科尼,并且再婚组织了新的家庭。
    邵遥点开一个苏珊娜的采访视频,让它悬空播放。
    采访是去年的,视频里的阿姨美丽大方,气质出众,谈吐睿智。
    她拥有一头棕蜷长发和一双碧蓝眼珠,邵遥自言自语地感叹道,遗传基因强大的不止她独一家。
    讲起自己参与研发的仿生人时,有亮光从阿姨的眼中迸发,整个人神采飞扬起来。
    邵遥如今能理解黎远今晚的反常。
    同时心里也漫起些许愧疚。
    她今晚想去阻止那几人欺辱服务员,是因为觉得他们在“恶意破坏店铺设备”。
    嗯,不知不觉中,她也把仿生人当做“物品”了。
    可究竟该用什么态度来看待仿生人呢?
    这条界线更难掌控了。
    邵遥正胡思乱想,手机进来信息。
    是黎远。
    「刚才说的事别太放心上了,我瞎说的。其实只是看那胖子长得太讨人厌,才上前制止。」
    邵遥捧着手机忍不住咧嘴笑,回道:「确实,那人长得神憎鬼厌的,像只大蛤蟆。其实你就应该直接赏他几拳,然后跟他讲,‘咏春,Frank’!」
    黎远刚洗完澡,浴巾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,手里握着可乐,看到回复时,他扬起好看的眉毛。
    他回了语音:“你有看过那部老电影?”
    ——有部五十几年前的老港片,讲述一位咏春师傅的故事,在电影中,师傅在与别人切磋武艺前,都会用一句口头禅介绍自己。
    黎远是在爷爷住院的那段时间,陪着他从第一部看到第四部,包括还有什么少年版、老年版、支线版。
    喝了两口可乐,他已经收到回复。
    邵遥说:“嗯,常陪奶奶看一些老港片。”
    黎远:“巧啦,我是陪我爷爷看。你奶奶还喜欢看什么老电影?”
    邵遥眨眨眼,很快明白黎远的意思。
    她回忆出几部奶奶爱重复看的老电影,把名字报给黎远。
    这次她等了一会儿,才收到一段语音。
    “两年前我爷爷病倒过一次,那次情况不大好,我和我爸都做好了心理准备,好在后来爷爷熬过来了。但就有后遗症,你看到的,他总拿着拐杖,其实一开始他连动都动不了。
    “那段时间我请假回了澳洲,在医院里陪着他,他没法下床,就躺着看一整天老电影,看着看着就偷偷抹眼泪。
    “我以为他是因为腿脚问题心里难受,后来他说,是因为年轻时有些事情没法跟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做,像是看电影、看演唱会,就连最平常普通的逛街吃饭,都没办法做到。
    “他说他在……在鬼什么?……地狱门口?算了,意思就是经历了一次生死,更加后悔年轻时走散的那个人。”
    黎远语速慢,语音很长,邵遥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完。
    爷爷奶奶是旧识的事如今他们心知肚明,不直接去询问老人们,是觉得老人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顾虑。
    他们胡乱干预的话,说不定会适得其反,干脆静观其变就好。
    邵遥也不傻,稍微捋一捋时间线就明白了。
    老先生人还在国外时就买下了隔壁的别墅,迟迟不入住,等到爷爷离开多年,他才千里迢迢地搬家回国。
    如果只是普通朋友,实在无需做到这种地步。
    当然,邵遥也有无比好奇的时候。
    她不知道奶奶年轻时和黎老爷子之间有过怎样的故事。
    不知道那些时不时会被找出来看一遍的老电影、书房里的老古董CD,在奶奶的青春里,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。
    还不知道,爷爷知不知道黎老爷子的存在……
    手机贴在唇边,邵遥慢悠悠地回:“什么地狱门口……是‘鬼门关’啦,‘鬼门关前走一趟’……那你爷爷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啊?我见他精神挺好的,看不出之前生过这么场大病。”
    黎远回:“这半年还行,也就是刚回国那几天搬家稍微累了点,精神差一些。之后的你也见到了,每天穿得跟花孔雀一样。”
    邵遥轻笑一声,回:“哪里像花孔雀了?老先生这么穿很帅啊,反而是你越来越随便了,T恤裤衩人字拖,越来越向杨楚雄他们靠拢是怎么回事?”
    “这叫入乡随俗,你们一个个都穿短裤和人字拖,我穿运动鞋都觉得隆重。”黎远也笑,边擦着头发边说,“不过我也明白了,我爷爷为什么要等到不用拐杖也能走路的时候才回国了。”
    老爷子想得还挺多。
    他想要以尽可能好的状态,出现在那个人面前。
    同一时间,邵遥也想到了这一点。
    她还想说些什么,这时手机屏幕跳出一个语音通话。
    邵遥愣住,来电的竟是乔蕊。
    她鲤鱼打挺猛地坐起身,斟酌几秒,才按下接听:“喂、喂,小蕊吗?”
    “对的,是我,你还没睡吧?”
    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有股包裹感,像身处在很小的空间里。
    “还没呢,刚洗完澡。今晚看了游泳队的比赛,回家晚了些。”邵遥看了下时间,快到十二点了,问,“你怎么这时候能给我打电话?集训不是还没结束吗?”
    “我今晚得提前先走,等一会儿就去机场了……”乔蕊坐在马桶盖上,低垂着头,无意识地抠着手指,“你今天下午有来看跳水表演赛吗?”
    邵遥语气轻松:“有啊,我喊得超级无敌大声!我那个朋友‘超人’,你还记得是谁吗?蔡超凡,小时候应该见过的,他给你做了一个很显眼的荧光粉应援横幅——”
    她话说一半被打断,“小遥……”
    邵遥这会儿听出乔蕊情绪有些低落,蹙眉问道:“你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    乔蕊吞吞吐吐:“小遥,我……我……”
    叩叩叩!
    洗手间的门被突然敲响:“乔姐姐,你在里面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在的。”
    “去机场的车到楼下了。”
    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    乔蕊咬了咬唇,同电话那头的邵遥说:“没什么事,就是想谢谢你下午愿意来看我。”
    可乐瓶子滑下来一颗水珠,在床柜上洇开湿意。
    邵遥默了片刻,接着,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:“你好好比赛,之后只要有机会,我还会去现场看你的。如果没法去现场,我也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给你打气加油。”
    眼角有不争气的水汽渗出,乔蕊抬手抹去,挤出一抹笑:“好,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。”
    就像回到小时候,她们会拉钩,会约定。
    要一起站上颁奖台,要一起戴上金牌,要一起登上顶峰。
    乔蕊道别后挂了电话,捂着脸深呼吸,强压下那些已经满到喉咙口的秘密。
    出了洗手间,刚才敲门的陈霜趴在床上做拉伸。
    见她出来,陈霜提了提嘴角,问:“乔姐姐跟谁打电话呢?”
    与在邵遥面前时截然不同,此时的乔蕊冷着一张脸。
    她走向衣柜旁的行李箱,声音淡淡:“跟一个朋友。”
    陈霜浅浅笑着,语气意味不明:“交男朋友可是不被允许的哦。”
    乔蕊从镜子里睨她一眼:“少管我的事。”
    “我哪有资格管你的事啊?”陈霜呵笑一声,“我就是提醒提醒你,选拔赛过几天就开始了,你可别在这时候掉链子。”
    乔蕊抿紧唇,不再吭声。
    飞机在北城机场降落时已是凌晨两点。
    乔蕊在飞机上睡得恍恍惚惚,做的什么梦记不得,总归不会太好,飞机下降的时候她猛地惊醒,脖子上全是冷汗。
    一下机,乔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,乔蕊没接。
    但走出到达大厅,乔母已经在栏杆外等候,很快看见她,还冲她挥手。
    乔蕊叹了口气,走过去:“妈。”
    乔母迎上来,拉过女儿的行李箱:“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啊?”
    “刚在取行李。”乔蕊压低鸭舌帽,“我都说了,我自己叫车回去就行了,你不用专门来一趟。”
    “什么叫专门来一趟?你是我女儿欸!”乔母皱眉,“再说了,这么晚了,我怎么能放心你叫车?接下来你就要开始选拔赛了,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。”
    在飞机上的那股下坠感又出现了,乔蕊身子晃了晃。
    见状,乔母急忙扶住她的手臂:“你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”
    乔蕊摇头:“……没有,就是困了。”
    乔母眉头更紧:“你可得多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啊,接下来——”
    “你还得说多少次啊?选拔赛,不能有差错。”
    乔蕊不耐烦地打断她,把鸭舌帽压得更低。
    两人走到停车场,启动车辆后,乔母按了自动驾驶模式。
    车子自行往停车场外行驶,乔母取出平板,点划了几下,打开女儿的身体健康数据列表。
    里面包含了心率、血氧、肌肉含量、睡眠时间等数据,甚至连乔蕊每天摄入的餐食都有记录。
    虽是深夜,但乔母好似丝毫不觉得疲惫,严肃仔细地念叨起女儿这段时间的数据波动。
    她指着集训第一周的餐食记录,像审犯人般盘问女儿:“这第一周,每晚餐后你都加了一颗苹果,但我检查过队里给你准备的餐单,这周的水果里没有备苹果啊,是你自个儿买的?”
    乔蕊蜷在后排座上,抱紧双臂,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,没什么情绪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她是有固定餐单的,由营养师私人定制,再按照她的身体状态,每个月进行调整,每一样食材和调料都可以溯源,经过层层质检,最后做成低油低盐低糖的营养液,喂进她嘴里。
    邵遥奶奶给的那袋子苹果乔蕊本来不应该吃的,因为没检测过成分。
    ——野生的果子,种植环境和过程都不可控,尤其经过“发烧”那几年,许多种植地的土质水质都有了变化,父母也将野生水果加进了她的“禁食名单”。
    可是乔蕊还是吃完了,连皮带肉,差点儿连核都吞落肚。
    母亲还在前面絮絮叨叨,一会儿让乔蕊白天起床后得第一时间去做个体检,一会儿琢磨乔蕊最近是不是长高了得让营养师调整餐单。
    乔蕊远眺被五颜六色的荧光影像染得斑驳的夜空,疲惫地闭上双眼。
    她羡慕邵遥。
    邵遥就像那酸甜多汁的野苹果。
    而她,就是那些人工农场产出的SSS级别水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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