饲鲛 - 饲鲛 第39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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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乔胭逼近一步:“如果不是这样,那就告诉我实话,你为什么千年不肯离去?”
    “公主殿下……”
    “你舍不得他,是吗?”乔胭停下脚步,平静道,“你说你恨他,是在对我们说谎话。”
    “很遗憾,她说的是实话,她确实恨雾楼。”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,谢隐泽抱着手臂,溪雪剑插在臂弯中出现。
    他在乔胭身旁站定,直视着雪樱,淡淡开口:“你恨他——恨他因你而死。”
    乔胭心说大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。
    谢隐泽:“血誓是唯一能约束神族的誓言。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。你受了伤,他也会受伤,你死了,他自然也会死。哪怕他是与天同寿,强大无比的麒麟。”
    顿了顿,他接着道:“他视你为心上人,与你立下血誓。包围麒麟久攻不下的敌国将军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,于边关设下陷阱将你击杀,你死亡那一刻,麒麟与你一道毙命。”
    “雪樱皇女生前修为强大,是守护空桑的中流砥柱,而麒麟更是空桑最后的底牌,你二人身死之后,战势极速倾斜,空桑正式亡国。”
    雪樱身侧的五指死死收紧成拳:“胡言乱语!你个毛头小子,又从何处笃定千年前的事?”
    “千年前的事,我确实未曾亲身经历,但有人知道,比如……老是长不大,实际已经是千年老妖怪的两朵兰花。”
    雪樱彻底沉默下来。
    乔胭拿手肘怼他腰侧:“嗯,‘无关紧要’?‘没必要关心’?”
    谢隐泽推开她的手,乔胭更觉逗趣,继续捅捅捅,整个纤细的手臂被他的大掌包住。从高处瞥来警告的一眼。
    他掌心很烫。谢隐泽体温一直偏高,乔胭肌肤又凉,被雾水浸得湿漉,甫一被他碰触,竟小小打了个哆嗦。
    她抽回自己的手臂。
    雪樱低着头,不知思索着什么。一股冷风从罅隙中吹入,却吹不动她的发丝和裙摆,因为她早就已经是魂体。不比麒麟的天赋异禀,无法在千年之后依旧维持着实体。
    半晌,她抬起头来,平静道:“你说得不错。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恨他的原因,那就更应该知道,我不可能去见他。”
    她分明去见过他的……
    乔胭在心底想,第一次见到雪樱,她在雾楼的床边轻轻拨弄他的头发。这样的事千年来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,或许也曾被雾楼发现过,只是她用自己的能力让对方忘却了一切。
    爱恨纠葛,舍不下,忘不掉,于是徘徊千年,不入轮回。
    她肩膀紧绷,终是泄气:“好吧,如果这是你的意愿……”
    谢隐泽忽然开口:“是不愿见,还是不敢见?”
    雪樱一顿。
    “你恨的是他,还是自己?”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第52章 离别时刻
    第53章
    谢隐泽轻笑一声, 却更加咄咄逼人,一脚踢开漱冰琴,悠悠向寒池踱步:“好, 说不出来, 我替你说。”
    谢隐泽:“当年边关一战, 你力竭身陨,空桑亡国。你没想到,麒麟的灵力死后化为秘境,将你和部分空桑遗址也吸收进来。一开始, 你恨不得飞到他身边, 可真见到死后的他,你踌躇了。”
    漱冰琴莫名挨了一脚,啪地摔到了山壁上, 整个琴都有点懵。反应过来, 它浑身寒气四溢地飞向谢隐泽,被乔胭一把逮住,抱住了。
    谢隐泽:“你知道雾楼是与天地同寿的麒麟, 他实力强大,接近不死之身, 若非你拖后退,他何至于与你同死?你后悔了,你觉得当年就不该答应立下血誓, 你懊悔空桑亡国——但更懊悔自己一介凡人,用自己的私欲束缚住了神。”
    乔胭还想说他越说越离谱, 却见雪樱肩膀抽动, 浑身朦胧的白光剧烈闪烁起来。那是魂体情绪极度激荡的象征。
    接着,她整个人像被抽光了气力, 不知是倚靠,还是滑倒在了寒池边。
    谢隐泽看着池边的雪樱,表情淡漠:“你口口声声说恨他……其实你是害怕他恨你。”
    乔胭于心不忍,牵住他的衣袖扯了扯:“好啦……你别说啦。”
    “你既然知道,你既然知道……”雪樱双手捂住脸,音调尖锐,近乎歇斯底里,“那为何还要逼迫我见他!”
    “因为他不恨你。”他平静地说,“去见他吧。他一直很想见你。”
    她颤抖的手指止住,很轻很轻地问:“你们怎么知道?”
    乔胭认真提醒:“你若还不相信,就去后院,数一数那里灯笼的数量吧。”
    ——一定是不多不少,恰恰完美的一千只。
    -
    天山开始下雪了,就在这几日,温度急速骤降。
    谢隐泽早晨推开门,发现地上覆着一层霜白。一行脚步延伸到旷野,走到脚步的尽头,雾楼揣着手,蹲在一堆木炭前。
    “你今日不做灯笼了?”他问。
    “数量做够了。”雾楼偏了偏头,指着地上的木柴对他说,“我点不着火,你帮个忙。”
    他手中攥着几串从溪边捉上来的鱼,已经开膛破肚。谢隐泽看了看,说:“你这柴火被雪水打湿了,点不燃。”
    “点得燃的。”雾楼说,“用特别的火就可以点燃,比如——琉璃神火。”
    片刻的沉默后,谢隐泽指尖勾了一抹火星,丢进柴火堆中。
    那火颜色古怪,是一种和鲜血如出一辙的赤色。出现的瞬间,四周的空气都可怖地扭曲了,那是极端的高温撕裂了空间,散发着不容小觑的灭世气息。
    柴火烧了起来,但没烧过半秒,瞬间连灰烬都不见了。只一团明火,悬空而烧,炙烤着方圆百里的空气。
    一阵小规模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浇下来,那是还没来得及落地的雪花被瞬间融化。雨下了两秒,也在高温中被蒸发殆尽,四周的空气变得灼热而干燥,难以喘息。
    它气势凶狠,从出现起就带着横扫千军的霸气,可因为主人在场,只能维持着烛豆般的大小不声不响地燃着。
    赤血般的火光映照他的面容,表情有些模糊:“千年前我全盛时期见它也要退避三舍,那个时候它不叫琉璃火,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——朱雀神火。”
    谢隐泽招招手,那豆大点儿火苗飘到他掌心。他问:“你从何时发现的?”
    “山门前就发现了。”雾楼轻轻笑了两声,“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还上赶着教你?你小子身上有神族的气息。”
    千年前,天地灵气衰微,众神销声匿迹。有的像飞升,有的陨落,有的沉眠,而朱雀一族的选择是……和凡人王室结合,稀释神血,得以在没落的后灵气时代中苟延残喘。
    “我最后一次见到朱雀神裔是在二十年前,那个王朝叫、叫……”说到一半,他该死的记性又卡壳了。
    “大夔。”谢隐泽补充。
    “不错,就叫大夔。”雾楼问,“你见过你母亲吗?”
    “她死了。”谢隐泽冷冷道,修长的手指一握,在他掌心可怜巴巴跳跃的火苗瞬间被湮灭无踪,“你在墓中上千年,世上早已沧海桑田。朱雀也早已被剔除神族的行列,现在是导致天灾的罪魁祸首。大夔连年大旱,正是因为皇室妖孽当道,有损国运。”
    雾楼顿了顿:“谁告诉你的?你的师尊,还是你的宗门?”
    谢隐泽语气冷然:“这是事实。”
    “别人告诉你的,不算。你亲眼看见的,才是。”
    雾楼大清早起来钓的鱼也被烤成碳了,他小心翼翼解开焦黑的鱼皮,发现里面的鱼肉鱼骨也成了碳。摸了一手碳灰,他拍拍手,不无遗憾地站起来。
    “可惜啊,我还想给小乔尝尝我烤鱼的手艺,没这个机会了。小乔说,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。”
    谢隐泽淡淡的:“嗯。”
    “我教你的东西,你记住了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    “记住了,若有一天你和宗门倒戈相向,我教的东西,比你在人族仙门里学的有用。”
    他沉默片刻:“或许如此。”
    “山门外的魔族怎么办?”雾楼又问。
    谢隐泽的声音有股轻飘飘的寒意:“杀出去。”
    雾楼点点头,笑道:“不错。杀出去。”
    二人语气寻常,就像站在山门外的不是当今魔族最精锐的武将,只是一群不堪大用的草包。
    谢隐泽看了眼天色:“小乔说帮你做了几个灯笼当谢礼,她放在后院了,你去看看吧。”
    提起后院,雾楼脸上轻松的表情就消失了,跳起来往后院跑:“那祖宗的手艺,别把我灯笼毁了!”
    他跑啊跑,身后的风送来少年冷冷淡淡的道谢:“这些时日,多谢你的收留和关照。”
    雾楼没回头,朝他挥了挥手。
    到了后院,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没看见后院失火之类的噩耗。门口堆了几个灯笼,做得有模有样,一想到乔胭每天蹲在椅子旁边看他磨竹条就是为了做这种东西,就觉得鲛人公主还不算特别没良心的。不像那小子。
    他又往堆成小山的灯笼里走了几步,见到了个纯白的背影,想也不想地开口道:“我做的灯笼你别乱碰啊,我有大用。”
    那道影子慢慢转身,笑道:“有何大用?”
    灯笼从雾楼手中坠到地上。
    他看着那张朝思暮想,哪怕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忘记的面孔,喃喃道:“大用就是,就是……现在这一刻,愿望成真。”
    不远处的院墙上,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冒了出来。
    谢隐泽:“为什么要偷看?好无聊的行为。”
    乔胭:“那你干嘛跟过来?”
    她踩着糯米糍的背,但还差点高度,在溜滑的玉片上摇摇欲坠地垫着脚尖,和旁边泰然自若的谢隐泽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    谢隐泽:“我怕你坏事,看着你点儿。”
    乔胭:“得了吧,你这人怎么这么闷骚,就不能老实承认自己也想看吗?”
    “什么是闷骚?”
    这个距离听不太清院中人具体说了什么,一开始,只见得雪樱的冷脸,后来她别过头去,垂了一滴泪,雾楼去擦她的眼泪却被推开。反复几次,他急了,不管不顾将她用力抱在怀中。
    看见这一幕,两人都默契地从院墙上下来了。
    乔胭看了眼天色,哈出一口寒雾:“奇怪,天山不是四季如春吗,这几日怎么越来越冷。”
    谢隐泽没说话。乔胭正要说回屋内升个火,却陡然看见天边盘旋的几只魔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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