驭劫 - 第103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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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秋之烈阳,毒热炎炎。
    湛蓝的苍穹浑似下了火烘烤着大地,每个人皆是酷热难耐,独独含凉殿依然一室清凉。
    含凉殿乃专供避暑的凉殿,依水而建,凉爽袭人。
    殿宇的檐角设有引水管子,水引上了屋檐,经由水力转动的风扇,将水激成淙淙水帘沿殿檐飞洒,凉风入殿,一道隔绝了外间毒辣日头的燥气。
    宫人心细,谨防水汽渗骨伤了贵体,将四面卷着的锦帷也一并放落。
    妙就妙在此处。
    帘分双层,雪白鲛纱覆着巨幅镂空花卉的素缎,金线滚边,奢美而精致,锐减寡淡之气。
    日影交叠水影映透帘子,四隅分别映射出梅、兰、竹、菊的姿影,水流潺潺的动态衬得它们活灵活现,凑得近些仿佛能嗅到爽冽的芬芳。
    悠哉踱了一圈,容盈一眼挑中映出‘梅’的地界,叫人摆上小几置茶具,端雅跽坐,闲适地烹起茶。
    水芙打发走闲杂人,再三确认隔墙无耳后,凝眉发问:“您当真信太后所言吗?”
    太后一直视睿德皇后为眼中钉,恨毒了整个江夏万氏,又岂会对毕生死敌的侄女另眼相看?
    她担忧娘子一旦放松警惕轻信于人,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。
    乜了一眼宁画放下的宝匣,容盈暂停下手头活计,眼神似冻着三尺寒冰。
    “打明儿起停了你们的馔食,胆敢背着偷吃,一律杖毙。”
    旁观她们怔愕的神情,容盈再也压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,面上哂笑浅浅,眸中顿生讥诮。
    等水芙与宁画咂摸明白,忍俊不禁地嗔道:“娘子好生促狭,贯会戏弄我等,您和太后母慈媳孝的画面,初时真骇住了我们。”
    两人盘踞一左一右,体贴地凑近帮忙打下手,忍不住有感而发道:“细想想宫里人镇日如此也怪无趣。”
    苦心钻营,斗来斗去,真真劳神。
    “说到底,逃不过欲壑难填。”
    谁一开始不是天真烂漫,入了大明宫慢慢被磨平棱角,为求得荣耀富贵或挚爱,一点点变成擅权谋算计之人。
    炉膛内,火舌烧红碎炭溅起‘哔剥’一声响,素手翻动竹夹,轻嗅着炙出了幽香的饼茶,容盈掰掉一小块投进博山炉,扣落顶盖。
    “真心与假意无关紧要,宫中在乎的是顾全脸面。甫上来就撕破脸皮跟撒泼的疯妇有何区别,皆是出身士族不屑那种没劲透的把戏,至少表面好看了,以后你来我往的过招才更有趣儿。”
    她神色淡漠仿如一介旁观者,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冷静理智看待问题,有着不符年纪的沉稳和超脱俗世的安定。
    殿中蓦然阒寂……
    好半晌,弱弱地响起一道声:“殿下,这渠江薄片好香啊。”
    两双闪闪锃亮的眼搭着讨好的笑容,意思摆明写在了脸上。
    二人每回皆这般向她讨,容盈无奈的认栽,怪她自己纵得两人没个正形。
    “你俩该改一改贪嘴的坏毛病,这次没你们的份儿。”
    她骤然板肃了眉眼,敛却笑,无视二人泄气耷拉着的脸颊,“茶汤要送给圣人享用,他上朝听政了半日,很辛苦劳累,所以……赶紧拿食盒装好趁热送到紫宸殿。”
    水芙猛地一拍巴掌。
    殿下开窍了!
    懂得加固感情基础,拢紧圣心。
    “你小脑袋瓜里瞎想什么呢?”容盈受不了水芙一惊一乍,以及‘吾家女终晓事’的慈爱目光洗礼,心间一阵恹恹无力,连连摆手,“快去罢。”
    水芙飒然行了一记抱拳礼,“婢子定不辱命!”拽起宁画,显然要带她同去。
    稀里糊涂间承了差事,宁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,“殿下,一定记得给我们烹——”
    “烹啥啊?圣人要知晓殿下为你烹茶,还想不想见明早的太阳?”
    宁画被唬得一愣一愣。
    水芙撇撇嘴:“圣人的醋劲大发着呢。”
    话音飘入耳兜了个圈,搁心头扎稳根,容盈咀嚼回味着她们的话,越发觉得言之有理,暗暗颔首,偷偷补上腹诽。
    不光醋劲大,心眼也小。
    跟大雁争风吃醋,不乐意别人看自己,分给旁人半个眼神都能让他气够呛。
    霸道倨傲,占有欲强才是他的真本性。
    皆言女子千面善变,男人亦不例外。
    尤其在榻上——
    容盈垮下绷得笔直的脊梁,抬手按了按后腰窝,锁眉倒抽了口凉气。
    还疼呢!
    光腰疼不算……
    一个下晌的光景,又光荣的添了一项头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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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30章 嫔御拜
    遵礼制, 容盈参拜过太后,接下来便轮到嫔御参拜皇后。
    今年选秀圣人共纳了九嫔三妃,空置了余下品级。
    跟古往今来的天子所储的三千粉黛规模相比, 寥寥十二名嫔御规规矩矩列在殿中,放眼瞧着阵仗委实忒弱了些。
    从数量上看, 菩风确不如列祖列宗有坐拥齐人之福的运道。
    从质量上看, 十二名嫔御基本一个顶俩, 充分践行了贵精不贵多的道理。
    俗话说得好,女人一多是非便也多。
    十二位莺莺燕燕表面上看不显山不露水, 如若往深处探寻就能发现潜藏在鲜花着锦下的争艳斗芳,披着一张张刻满虚情假意的面孔, 包藏着不可说的心思。
    收回审视的眸光, 容盈蹙了下眉,心里头悒悒, 直犯膈应,理论上她应称这些人一声妹妹, 可实难启齿。
    入了宫互争锋头乃常态,越是亲亲热热唤姊妹者,背地里越能捅狠刀子, 在座的身份大都不遑多让,试问哪个甘屈居人下。
    何苦惺惺作态, 自欺欺人。
    她也明白,不论心中作何感想,现下的场子需得抬出一国之母的风范,让人挑不出丁点儿错漏, 方称圆满。
    入宫觐见之日, 嫔御们都曾近距离见过皇后, 晓得万氏女是个美人胚子,而今朝再见却有了些不同之处。
    大抵是她贵为了皇后,头戴举世无双的凤冠,穿着隆重袆衣,享受一国之母才有资格用的凤凰纹饰,集千般奢华于一体,危坐于象征尊崇地位的漆金雕花宝座。
    单单是将柔荑交叠在膝头,垂眼俯瞰,大有傲视众嫔御行参的霸气,周身气度亦隐隐有种类似于圣人的威压。
    目光清冽,容色满是端肃淡漠,骨子里生出一派凛然不可侵的赫赫威仪,不容忽视的则是寂寂瞳眸深处,筑起了外人无法窥伺的高墙。
    底下的嫔御窥觑着皇后,心底翻波涌浪,莫名的不是滋味。
    额心一朵花钿似含焰怒放,清冷中带了一丝秾秀,平抑了眉眼间灼若芙蕖出渌波的高洁,增添不流于世俗的娇娆,占据山巅琪花瑶草中孤傲绝艳的群芳之首。
    目光之所及,十二个美人拜礼端方,行止婀娜娉婷,泠泠软语赛过画笼中的娇莺轻啼。
    袅袅胭脂香风熏涤着明艳风采,个顶个儿是好颜色,连同腰肢弯俯的弧度如尺丈量,分毫不差,行得婉约利落,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,踩着节奏相同的步伐退立一旁。
    规行矩步,无从挑错,自然要归功于——
    女官的训诫。
    本是太后给自己这个皇后准备的女官,被菩风均摊给了九嫔三妃,算成全了大家伙。
    容盈眼底闪过一缕极浅的嘲谑。
    今朝来验收成果,显见太后的慧眼识人,所挑选的教习女官个个是翘楚兼且恪尽职守,免去了她劳神操心纠嫔御的错。
    虽然无福消受女官谆谆的教诲,但阅一阅教学成果,尚算一种慰藉。
    参礼结束,司赞女官面朝诸嫔御,恭肃执礼,“聆训!”
    众嫔御敛眉俯首。
    训,名曰:务必抬出中宫正妻的款儿,拿气势施一个下马威。照本宣科的诵念无疑太过时且无法起到震慑作用,以强有力的言辞敲打为主,次之以惹人遐想的外物无形中施压,再明智不过。
    因郗姑事先已将精髓要领尽数传授,容盈早早默好稿子,只待声情并茂娓娓道来。
    “今本宫正位中宫,秉承先人遗训,不忘后妃风教,以正其始,续王化,侍君贞专,勤修内德,惠明娴淑,不生恶妒,恪守法纪,扬思贤之心,化天下以妇道也。”
    “妾谨遵殿下教诲。”
    话音甫落,宫人端着漆盘姗姗步出,奉给九嫔三妃。
    诸人纷纷立直身打眼瞧去,一张写满字的红笺端端正正压在最上方,写得不是别的,尽是赏赐。
    首饰锦缎、药材瓷器类目繁多,看得人眼花缭乱,手笔如斯阔绰豪气,反倒令出身士族的嫔御脸面上有些挂不住。
    仿佛皇后眼中的她们,是叫花子?
    当看见漆盘中还摞着四册书籍,斗大的书名跃入眼帘,诸人哑然。
    “本宫希冀在座诸位能和睦共处,相互扶持,侍君赤诚,不忘本份。”容盈扫视一圈,轻和若三月春风的声色中携有不容置喙的铿锵力度,语态言之凿凿,情之切切,“《关雎》、《卷耳》、《葛覃》、《樛木》乃先人著作,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诸位平日常研读定然裨益良多,又避免荒废了时间,何乐而不为。”
    闻言,某些嫔御神情迥异,俏生生的脸蛋登时与掀翻了颜料无二,晕染得色彩纷呈。
    在座谁人不知《关雎》讲后妃之德;《卷耳》讲后妃之志;《葛覃》讲后妃之本;《樛木》讲后妃逮下。
    无非是敲打她们要安分守己,少惹事生非。
    呵,皇后倒赏下一枚不软不硬的钉子。
    逢此之际,娇花般的美人们不禁想问一问,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狗东西瞎传,万氏女是个愣愣的木桩子。
    现下她表现出的样子与那传闻中的木头美人形象大相径庭。
    托居高位的好处,容盈极目远眺,观赏一众精彩纷呈的眉眼官司紧锣密鼓上演,灿亮明眸蕴了一丝盎然意兴。
    终是,如期达到了想要的效果……
    展望无尽未来,后宫嫔御定会在她贵为皇后的漫漫人生道路上,造就无数陷阱坑洼,满心盼她栽跟头一蹶不振。
    与其守株待兔,不妨先发制人,扼住源头杜绝恶事的发生,让诸人瞧个明白知晓投鼠忌器,省得以后一堆阿猫阿狗成日里跑到含凉殿闹得乌烟瘴气,没个清净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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