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女向短篇 - 四.邻居(电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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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初秋九月的晚上,你拉着行李箱,面色疲惫地摁下电梯上行键。
    老式楼梯间的灯光灰暗,角落还藏匿着陈年污垢,昏黄的墙壁上,小广告撕下后余留的斑驳污渍,清晰地印入你的眼中。它们像某种隐喻,黏附在你这段仓促婚姻的边角缝隙里,难以清理。
    你听到铁门后传来的电梯下降的嗡鸣
    三天前,在另一个城市酒店的深夜,你刚结束工作,一个陌生的电话不依不饶地打搅难得的休憩,你不耐烦地接起电话,一句“您已逾期欠下我司200万”的开头,惊得你瞬间清醒。
    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你骤然失血的脸。
    那串骇人的数字,像道利箭倏忽刺破了一年来虚假的平静——你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,一年前彼此交换人生的枕边人,竟在你身后垒起了如此深不见底的债务深渊。
    那不是欠款,是押上了你整个人生的赌债。
    而你,他的妻子,在牌局将倾时,才从债主的催逼中得知了自己抵押品的身份。
    在那一瞬间,真相似乎将你掏空了,你没有被背叛的悲痛、也没有歇斯底里,反而是出乎预料的冷静。
    冷静地像丈夫发送了“离婚”的信息,附带在征信网查到的报告;冷静地联系了你家所在城市的律师,预约三天后的线下咨询;冷静地向上司请假,以及和同事交流交接的项目。
    那晚,丈夫并没有回复,哪怕任何一句。
    “相亲认识,没什么感情,应付父母。”,你不由得想起你同朋友介绍他的话
    或许在说这句话时,你就已经料到,这段根本不了解彼此就匆忙展开的婚姻,总会带来它应有的报应。
    一年前那个同样微凉的秋日,你和丈夫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,像完成一项任务般交换了彼此的基本信息。
    没有心动,也没有抗拒,只是两个被推着向前走的成年人,选择了最省力的那条路,如果一切顺利的话,你们会相敬如宾地过完这一生,碌碌无为,但胜在平静祥和
    如果没有债务的话。
    两百万,足以掏空一个中产家庭的积蓄,更别提你们这个刚成立的小家,本就经不起任何波澜。
    *
    你深深吸入一口气,傍晚时下了雨,潮湿的气息涌入你的鼻腔,连你的眼眶也悄无声息地开始发烫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身后单元门被拉开,传来一声悠长而锈涩的“吱呀”声。
    你下意识回头,头顶感应灯的灯光闪烁,将细密斜入的雨丝照得发亮。那道老旧的军绿色门后,正缓缓、吃力地挪动出一位看着尤为庞大的身影,
    你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
    那人低着头,看不清样貌,即使坐着,也能看出他骨架生得极为舒展宽阔,肩膀将一件奶白色的家居服撑起了利落的弧度。
    可这副宽大的骨架之上,包裹的身形却显得异常瘦削单薄,仿佛久经病痛消磨。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,青年控制着轮椅缓缓靠近,停在你身侧不远的地方。
    他也在等电梯。
    你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大腿,虽然只有短短一秒。
    青年那双被同色长裤包裹的、被雨水打湿浸润出肤色的大腿上,放着一个牛皮纸袋。上面印着小区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的logo,你经常去吃的那家。
    目光再次不经意地上移,恰好瞥见他亚麻色微卷发间翘起的一缕发丝,和一个清晰小巧的发旋。
    似乎察觉到你的视线,他抬起头,与你目光相触的瞬间,湿润的睫毛微微颤动,苍白的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微笑,随即又低下头去。
    啊,还挺漂亮的。眼睛很黑诶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不对。
    你顿时感到一阵尴尬,为自己目光的停留
    ——这样注视他人的不便之处很不礼貌
    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不再去看那轮椅,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,猜测着他经历过怎样的变故,又将面临多少不便。
    对比之下,自己眼前的困境似乎也没那么不可跨越……至少,你年轻力盛,还有健康的双腿,以及重新开始的优势。
    这么一想,堵在胸口的巨石仿佛松动了一丝。
    但这短暂的“比下有余”并未带来多少安慰,反而立刻被一股更深的愧疚淹没——你怎么能拿别人的不幸来衡量自己的痛苦?这想法好过分,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?
    就在你兀自谴责的时候,电梯门“叮”一声打开,泼洒出一片明亮的光线。
    逃跑似的迈开脚步,眼角余光注意到青年看着电梯厢与地面之间那道不算小的缝隙,动作略有迟疑。
    几乎是下意识的,你上前一步靠近,轻声说了句“我来帮你吧”,便将手轻轻搭在轮椅背后的推手上,稳稳地将他推进了电梯。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    你听到他轻轻说了句,语调柔和,声音微微沙哑
    呃、好重。
    你表面云淡风轻,握在把手上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。好不容易将他推进去,你站在按键前,偏头问:“几楼?”
    “七楼,谢谢您。”
    您?
    你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,直到摁下楼层,才突然发现这也是自己准备摁的。
    “那我们是邻居呢。”,空旷的只有两人的密闭空间内,缓解尴尬似的,你笑着开口,“我家也在七楼,平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,可以来找我们哈。”
    “我们?”,他像是没听清,慢慢重复一遍
    “我和我家先生,我们住在701,七楼不就两户吗哈哈,应该挺好找的。”
    但估计也住不了多久了,这就没必要说了。
    他沉默了一会,才语气轻缓地说:“嗯,谢谢您。”
    你确定自己没听错了,就是“您”
    “nin”
    还挺有礼貌的,像你只有在上班时会用到这个正式的字
    你在心里腹诽。
    这个小区挺老的,设施相对老旧,在电梯上升的沉闷嗡鸣中,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指示灯变换的微弱声响。
    你们相对无言,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,你拿出手机
    一条邮箱的新消息。
    你点开屏幕,邮箱里赫然躺着律师发来的新邮件——离婚协议书已起草完毕。
    方才与陌生邻居共处一室的尴尬瞬间被抽离,现实的潮汐再次将你淹没。
    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七楼到了。
    电梯门缓缓打开,走廊里略显昏暗的声控灯应声亮起,投下苍白的光晕。
    你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轮椅,将他平稳地推出电梯。正当你点头示意准备转身离开时,却感觉衣角被轻轻拉住。
    “请等一下。”,他抬起头,声音轻柔却清晰。
    惨白的灯光终于完整地照亮了他的面容——青年的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白皙,唇色寡淡,面部线条柔和
    那双眼睛透过疏疏鬓发,睫毛长而湿润,瞳仁是纯粹的黑,映着顶灯细碎的光点。
    他将腿上的牛皮纸袋递过来,指尖修长,骨节分明,却同样没什么血色。
    “一点小心意,算是……见面礼。”
    他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,但眼神里却有种难以分辨的情绪
    你对上他弯起细微弧度的眼睛,忽然感到一阵恍惚——
    好眼熟。
    那一瞬间,似乎有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倏忽闪过脑海,昏暗的背景色调下,回忆浑黄的暮光在其中烙印出光影的颜色
    你看见一张模糊的脸,被暗红半干的血污与凌乱发丝遮盖,几乎辨不清五官。可偏偏,就在那片狰狞的暗色之下,有一道视线朝你望来——发隙间,那双眼也是这样的黑
    纸袋摩挲的声响让你从回忆中脱离,你回神,看到青年微笑着将纸袋递前了些,还略带疑惑地歪了歪脑袋
    “啊……这怎么行。”
    你感到意外,连忙拒绝。
    按照常理,新邻居乔迁,该是你表示欢迎才对。
    他微微摇头,笑容淡了些,声音压得更低:“以后……或许会有些事要麻烦您。”
    这话说得含蓄,却让你心里莫名一沉。
    你不由在心底感慨地苦笑,麻烦?等离婚协议签完,这房子还不知道归谁,到时候谁麻烦谁还真说不准。
    但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口,你见他态度坚持,不好再推辞,只好接过了那个还带着点心香气的纸袋,顺便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
    “谢谢你的礼物,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敲门。”
    他轻轻颔首,操控着轮椅转向702的房门。你站在原地,看着他解开指纹锁,开门,身影消失在门后。
    老旧的楼道里重归寂静,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。
    你呆呆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,才转身走向701,掏出钥匙。
    金属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,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。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,你深吸一口气
    真正的硬仗,此刻才拉开序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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