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小站 - 第五章 自卑者的灵魂

    清晨，我在湖上泛舟，青鸟在船头唱着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，清脆悦耳的歌声里，我仿佛已忘记昨夜的梦。直到第一缕晨光洒在湖面上的时候，我才忽然意识到，又一天开始了。望着粼粼的水波，我对青鸟说：“记得当年高考倒计时的时候，感觉每一天都过得很快，同样的数着日子过，如今正着数却感觉这么漫长。”

    青鸟说：“倒着数的时候你感觉你拥有得越来越少了，所以觉得快；正着数的时候你会感觉拥有得越来越多了，所以觉得慢；其实都是错觉。”

    我笑了笑说：“那我是不是应该倒着数？”

    青鸟回头看了我一眼说：“这个理论不适用于你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，忽然听见岸上有人喊：“嗨——嗨——”

    我说：“这个人怎么找到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青鸟说：“我猜他是走错路了。”

    我把船靠了岸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朝我走来，厚厚的眼镜后，一双眼睛黯淡无光。他把一张写着“二十年后”的车票递给我说：“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我看了一眼车票，并没有“极速”标志，那就意味着他要跳过这二十年，直接到四十几岁去，而不是以目前的年龄穿越到二十年后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。我一边带他往回走，一边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要舍弃这二十年？”

    他沉默了一下，有些为难地说：“我想看看二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样子。”

    我说：“人生又不是读小说，那么想看后面的情节，重要的是过程啊，二十年，你会错过多少精彩你想过吗？”

    他说：“我想了很久了。我也知道人生过程比结局重要，结局嘛，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一死，可是我心里有个魔障折磨着我，想早点了结。”

    他眯着眼睛望了望湖面上的阳光，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我说：“不管是什么魔障，只要在心里，你就可以破除它。”

    他苦笑着说：“我从小视力不好，而且越来越不好，这些年我总在想，什么时候我会完全看不见了，这种感觉就像欠了人家的债，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会来讨，我每天都活在这阴影中。”

    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说：“每个人终有一死，难道就因为要死就整日惶惶，不活下去了？”

    他没有看我，继续往前走着，说：“你不懂我的感受，我这二十几年都活在深深的自卑中，我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诚实、善良、高尚的人，待世界以深情，只希望弥补我这不足，可是总也填补不了心里的缺口，总也消除不了对未来的恐惧。”

    我们过后园，穿游廊，回屋坐下，我倒了杯水给他，说：“其实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的苹果，你之所以会有这种恐惧，是因为你太自我，你以为只有你与众不同，只有你承受着残缺，其实哪个人心里没有缺口，哪个人对未来没有恐惧呢？众生平等，你不能只想着自己，看不见众生。”

    他说：“我心里有众生，我总是无私地善待每一个人啊。”

    我说：“你心里的不是众生，是‘别人’，你总是把你与‘别人’区分开来，要么觉得你比他们矮一头，当你想追求什么的时候；要么觉得你比他们高一头，当你想给予什么的时候。你心里若有众生，就应该明白，你跟所有人都是平等的，你不是乞讨者，也不是施与者，你与所有人一同承受世间苦、世间乐。”

    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。

    青鸟忽然飞到桌子上来，说：“你再这么说下去，你们俩一起出家去得了，才见过几个‘生’，就在这儿谈什么众生。”

    我心里暗骂：“你个笨鸟，没看出来这是个知识分子吗，肯定读过不少书，不这么忽悠能哄得了他吗？”

    青鸟会心地看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那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青鸟说：“它……它是……”

    青鸟清了清嗓子，故作深沉地说：“《山海经》读过吧？梅特林克的剧本读过吧？不用怀疑，我就是青鸟，我的兄弟姐妹为西王母传过信取过食，我呢，是上帝的幸福使者。”

    看着他惊讶的表情，我说：“你信吗？”

    他盯着青鸟身上蓝色的光芒说：“以前我也不信人可以穿梭时空的。”

    青鸟无比认真地说：“年轻人，你还太年轻，不懂得什么叫生活，更不懂得什么叫命运，就这么武断地要舍弃二十年的生命，我作为幸福的使者，有义务提醒你，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，都是上帝的精心安排，只是你还不理解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，回去好好经历一番人生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今天到这里来是多么幼稚的举动。”

    他低下头陷入了沉思，右手的大姆指在车票上搓来搓去，大约有五分钟光景，他忽然把票揉成团攥在手心里，站起身说：“谢谢你们。”然后出门走了。

    望着窗外的背影，我跟青鸟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，我说：“我们这样忽悠他真的好吗？”

    青鸟说：“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，大概已经拥有一个精彩的人生了。”